(四月初七出發)每到一個原住民部落就換車,車子用黃牛拉著,由原住民負責趕車。當天過了大洲溪(鹽水溪),經過新港社(台南新市)、嘉溜灣社(台南善化)、麻豆社(台南麻豆),雖然都是原住民居住地,但樹木繁茂,房子整齊清潔,不比內地的村落差。我說:「誰說原住民落後?別人說的話怎能全信呢?」
顧敷公說:「新港、嘉溜灣、毆王(台南將軍)、麻豆,在鄭偽政權時號稱『四大社』,規定凡是有子弟能進鄉裡學校讀書的,就免去為公家服勞役的義務,用這辦法逐步教化他們。這四個社的原住民也都知道努力耕種,懂得要儲蓄,家家戶戶都很富裕;又因為離府城較近,常看到城裡人的生活起居和禮讓行為,所以風俗比其他各社都來得好。毆王社靠海邊,更是特別富庶,因不在主要交通幹線上,可惜見不到了。過了這幾個社之後,走得越遠,所看到的恐怕就越落後了。」但我看四社的男人婦女,都披散著頭髮也沒穿長褲,仍然保持舊有的習俗,讓人覺得還很不開化。
(經過諸羅山(嘉義)、柴里社(雲林斗六)之後)所看到趕牛車的原住民,都是渾身刺青:背上盤旋刺著鳥翅膀圖樣;從肩膀到肚臍是斜銳角網目狀的纏繞花樣;兩臂各是人頭的形狀,斷頭的樣子非常猙獰可怕。從手腕到肘部,層層戴著好幾十副鐵製的手鐲;還有人特地把耳朵撐得大大的。
(到大武郡社(彰化社頭)之後)所看到的原住民,身上有刺青的更多,耳輪也一個比一個大,向碗一般,都把頭髮束起來,有的分為三個叉、有的形狀像兩隻角;又用三根雞尾羽做成旗纛狀,插在髮髻上,迎風招展,用以顯示美觀。又看到三個婦人一起舂米,其中一個滿有姿色;雖是裸體面對外來客人,而神色卻很自然。
十一日,走了三十里路到了半線(彰化市)社,接待的主人待客非常誠懇,準備的食物尤其豐盛。還說:「過了這裡以後大半是石頭路,車子不好走,何不稍微休息以省點力氣?」於是留下來過夜。從諸羅山到這地方,所看到的原住民婦女,大多皮膚白皙而又長得很漂亮。
十二日,經過啞束(彰化市)社,到達大肚社(彰化大肚)。一路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,牛車一整天在這樣的路面上顛簸,讓人非常疲倦;再加上途中都是荒蕪的樹林莽草,生長多年的草比肩膀還高,和半線以南地區相比好像是兩個世界。至於所經過的溪澗,更是多得算不清。所看到原住民的容貌漸漸醜陋。
(十三日因雨滯留牛罵社(台中清水))十七日,稍稍放晴。我的床鋪面對著山,視線被陰霾的霧氣擋住整整五天,就是沒辦法看到山腳;忽然天氣開朗,非常快活。想起未開化原住民的凶悍,全靠有這座山擋著,不知道山後的深山究竟是什麼樣子,打算登山眺望。社裡的人說:「未開化原住民經常躲在樹林中獵鹿,看到外人就射箭,小心別去!」我點點頭,就攜帶拐杖穿過荊棘撥開亂草爬上山。
到了山頂,只見到處都是糾纏的荊棘芒草,沒有站立的地方。樹林密得好像刺蝟的毛,樹枝相連樹葉重疊,以致大白天裡都很陰暗,抬頭往上看,就好像在井底看天,偶爾見到一小片而已。前山雖然就在眼前不遠的地方,但給濃密樹林擋住,什麼都看不見。只有野猴在樹林裡上下跳躍,向人吼叫,好像老人的咳嗽聲;又看到一隻大如五尺孩童的老猴子,蹲坐著怒目而視。
風吹過樹林上端,聲音簌簌響,肌膚感覺有點冷。還聽到瀑布的潺潺流水聲,但沒找到;而有長蛇從腳踝爬過,心裡覺得害怕,於是回去。
(二十三日渡過大甲溪)自從渡溪後,駕車的原住民相貌更醜,胸背的刺青作豹皮花紋。不論男女,都剪短頭髮覆蓋額頭,好像頭陀的樣子,又帶著樹皮圈成的帽子;原住民婦人耳朵穿五個洞,鑲著海螺文貝當裝飾,走路比男人還快。所經過原住民部落都是空屋子,要討一杓水都辦不到;偶爾看到一個人,就很高興。從這裡以北,差不多都是這樣。
(二十五日到達竹塹社(新竹市)過夜)從竹塹(新竹市)到南崁(桃園蘆竹)的八九十里路,沒看到一個人、一間屋子,想找棵樹遮陰也沒辦法;只好在地上挖洞,用瓦盆燒飯,在大太陽下用溪水澆淋解暑,解決一餐。一路上碰到各種鹿、獐等成群結隊走,數量很多,放出獵犬獵獲了三頭鹿。
既到了南崁,走在深草之中,穿過荊棘樹叢,帽子和鞋子一再被刮破了。這真是狐狸和獾子的棲地,不是人類所應該來的。
(二十七日到達八里分社(台北縣八里))我下車準備渡河時,忽然有算不清的飛蟲,向大雨一般突然出現,衣服擋不住,全身都被咬傷了。看到沙灘上有一艘船,是用單根木頭刻成的,可以讓兩個人面對面坐下,各用一根短槳划水渡河;名叫「莽葛」,就是原住民用的船。
渡過淡水河後,郁永河即開始準備煉製硫磺的工作。
資料來源:郁永河原著,楊龢之譯注,《遇見三百年前的台灣:裨海紀遊》(台北市:圓神,200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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